小站

躺在綿延鐵道鄉愁里

一邊是往昔

一頭只南北

不久前，我去單位管內峰福線上閩侯、閩清、白沙鎮幾個小站出差，隨手拍些舊甘蔗站名、老站房等圖片，配了上面一首自創小詩，沒想到在微信朋友圈一發，引起了很多人點贊和回應，還有幾人亦即興作詩與我互動。

這讓我頗覺意外，只是跟日常例行“公事”樣，記錄自己差旅軌跡和靈感觸動，卻勾起了很多人回憶和遐想，也讓我陷入往事重播與沉思。

小站，對于許多人來說，卻有種揮之不去情結，特別是曾在小站工作生活過鐵路人，難于言表青澀滋味和美好青春記憶。在上世紀九十年代，鐵路無限風光歲月里，那曾經站站停靠，開行福州至鷹潭間477、478次擁擠綠皮車，還有那繞道來舟，開一天一夜福州至廈門391、393次車。每趟車停下，不僅帶來是旅客，行李，食品，雞鴨魚肉，還有大家歡聲笑語和欣喜，以及準備來接班的車站、工務、電務職工和家屬，彼此間交流著外界傳來風趣見聞與新鮮故事。曾經熱鬧小站，大都已經停辦客運、貨運很多年了，變得冷清孤獨。在閩侯站廢棄候車室，寬大墻處留有巨幅“黃山奇觀” 整面油彩壁畫，色澤依然鮮亮，迎客松蒼翠招展，云海氣吞山河，不知是當年哪位大師之墨寶。不同客運知識內容長條宣傳板，掛在各個墻面。標有“79” 年字樣，巨大軍綠色廢舊生銹保險柜，半人高半開著靠在無框門邊，仿佛張著嘴，述說這里往昔繁華。

在小站呆過人，是最能耐得住寂寞之人。以前沒有網絡，更別談手機和WIFI，對有些站來說，電燈和閉路電視都是奢望。許多小站，是處在“前不著村后不著店”旮旯之地，有些還無公路，藏匿于大山腳下，靠船渡江而過。小站人最大消遣，莫過于站在寂靜站臺，或倚宿舍窗，或趴在走廊銹鐵欄桿，算一趟趟列車輛數，看快速通過客車上能否意外發現有自己熟悉面孔，以及美麗身影。好讓列車帶走小站里苦悶單調，讓思念和美好隨南來北往列車飛揚。望著列車尾影漸漸行去，消失在無限鐵道線里，那是小站人詩與遠方。

排遣寂寞，小站人自有方法。有人在車站周圍空地，開墾出蔬菜園子，辣椒招人眼，胡瓜映福，葡萄上架，龍眼掛滿枝椏，橄欖翠綠搖曳。還有那偶爾蹦上站臺雞鴨，群狗嬉戲打鬧，好有番雞飛狗跳、農家野趣之田園風光。在夏日涼爽夜晚，幾個人搬些竹躺椅，在桂花、玉蘭樹下，圍坐剝花生喝茶聊天，或對著漆黑夜空仰望數星星，看螢火蟲閃爍飛舞，聽草叢蟋蟀蟲鳴，山林夜鶯孤唱，只有此時才更能感受小站寂靜和淡淡惆悵。如今，卻成了久居城里人想要奢望，只是在小站人心里百思不解。

“白日不到處，青春恰自來。苔花如米小，也學牡丹開。”年初，因央視“經典詠流傳”播出，清代袁枚《苔》詩，沉積300年后意外爆紅而刷屏。小站之所以謂“斜，因為人少，停靠車少，還因股道少，有些站才2股道，純粹會讓站，雖如苔花米小，照樣似牡丹綻放，在千里鐵道線上是不可或缺組成部分。小站之簡單，在小站人眼里，甚至連地理方位就只剩兩向，鐵路上行端叫北頭，下行端曰南頭。有多少人，是鐵一代，鐵二代，甚至鐵三代，扎根于這樣小站，不是家鄉勝故鄉，一旦離開，自然又會眷念，怎不會生些許鄉愁，小站本就身處鄉下。正如海子之詩“背上黃挎包/裝有一本本薄薄的詩集/書名是一個僻靜的小站名/小站到了/一盞燈淡得親切”對小站人來說，“親切”便是鄉愁由頭。

或許是因為小，卻更能感受大變化，以小見大。改革開放40年，我國經濟飛速發展，鐵路從當初國民經濟大動脈之輝煌，到后來落后虧損，再彎道超車打出“高鐵名片”，如今是“復興號”動車組“中國標準”領跑世界。在這樣“高鐵速度”催趕下，數年前福建就一躍成為全國高鐵最發達省份，今年11月南三龍開通后，高鐵將形成省內閉環。以前受落后交通制約八閩大地，出省惟一通道是靠備戰之用鷹廈線，如今卻成高鐵強省了。每一個小站都切身感受這種變化，在福建境內鷹廈線、峰福線普速鐵路上許多小站，逐漸退出歷史舞臺，關停撤并，許多小站值班員、客運員、貨運員，在這十年間，先后被分流到溫福、福廈、向莆、合福高鐵線上。曾經小站人，在時速200、300公里高鐵站工作生活，乘坐高鐵通勤上下班，猶如家常便飯，只不過再難體會在時速幾十公里普速鐵路小站里情懷了。或許，只能沉浸于余光中那“郵票、船票、海峽……”、席慕容“鄉愁是一棵沒有年輪的樹永不老去”《鄉愁》里。

“回不去了”如同張愛玲所說，時代車輪不斷前行，無數小站和數百萬鐵路人肯定是一去不復返啦。一條條高鐵崛起，意味普速鐵路末落。一個個小站，慢慢消失了，如同當年那些修筑這些鐵路后，又留在小站上接管運營鐵道兵建設者們，漸漸在人們視線中消失，淡忘，惟有在小站鄉愁里，方能安放與解愁。